青山下酒(请勿关注)

cp是我逃避「真实」的避风港。
lof是自闭存文的地方,不太会回复。
微博同名,欢迎来找我玩。

原点

加了个结尾,不知道再搞什么……

[0]

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,我3027岁。

它像一片纸一样轻盈地附在苍穹上。暗红金属色的外壳包裹着柔嫩粉色的液状身躯,两条长须垂下来深入地底,长须四周的树木皆枯萎,曾经附着植被的地表呈龟裂状。它蠕动时数以万计的深色吸盘开始规律地运动,吸——吸盘里的软肉前赴后继地向内搅动不知在汲取什么——接着微微腾起向前一进,呼——软肉带着潮水喷涌而出——又紧附在苍穹上。

又前进了一步,我看着天际上留下银白色的粘液发呆。

“需要跟他们谈谈。”我的兄弟对我说道。我望着那张跟我同样的脸庞淡淡的点头。

经一致协商决定,一队未安装武器的昆式机被派遣前去交涉,上面载着语言专家,心理学专家,谈判专家和各式先进的仪器。

自有智以来,我们第一次碰到外来物种。在分不清目的之前,不敢轻举妄动,以免惹怒招致祸患。但同时战斗机歼也准备就绪。

异变发生在此时。

“不对劲。”我腾地站起,惊到好多沉默等待结果的人,然而我却顾不得他人的疑问,眼睛死死的盯着大屏幕。上面的数据不停地交替流转,杂乱无序。这是不对的。

数据应是有序的理智的。

我的兄弟也发现了问题。

他眉头紧皱,沉声下令:“关闭舰仓!”

 

视频里的昆式机像纸片一样无声无息地轻盈地坠落,紧接着低轨道的卫星也尾随而来,燃起的熊熊烈火吞噬了一切。

留下的只有紫红色的尾流。

 

那是我第一次见证两极磁场的变换。

电流形成巨大的漩涡,强行更改了电磁场流转的方向,通讯瘫痪,卫星坠落,我们的物理定律不再适用。来自宇宙的高能粒子辐射和太阳粒子直接抵达我们的家园,星火燃烧,将一切转为它的食物。

 

“转移地下!”

 

那一年我3027岁。

 

[1]

曾经的树是不会死的,甚至不会有枝叶零落的时候,不存在四季的交替。也没有风没有雨。我们不需要吃东西,也没有水这种液体,智慧创造的营养液足够保存我们的体力,完美的基因保障我们不老不死。我们更不会生病,因为我们的细胞永远保持鲜活,永不会有衰败的一天。

我们唯独怕火。一个人可以长生不老,唯有真火能将他破坏殆尽。

 

我将袋装的营养液放下,叹了一口气。我的兄弟目光灼灼地盯着我。

“我没胃口。”

“你应当喝下它。”

“我总想到火。它让我害怕。”

“我们是一体的,你就是我,我就是你。我不怕,你也不会怕。”我的兄弟捏了捏我的手安慰道。

 

我们的确是一体的。我们诞生于同一个人造[母体子宫],那是所有人的[母亲]。我们拥有的是同样的基因序列。我想到什么,他便能想到,我感到什么,他便也能。我们是一个人。

 

一个人是不应该会有两套思维,两套情感的。可我闭眼深呼吸,努力克制住颤抖的手,它在另一只火热的手掌里显得那么冰冷。这是不应该的。

 

[2]

维持供给的营养液所剩不多。值得庆幸的是研发人员赶着这之前制作完成了抗火的作战服。

我负责将地下的居民陆续带回地面,而我的兄弟则负责带领一批人身穿作战服前往[亚特兰蒂斯]——[母体子宫]的所在地。

十年了,大火终于烧的差不多,留下满地荒芜和漫天灰烬。而我们的[母亲]还在烈火中苦苦煎熬。

我的老师水曾经讲述过——

“与其他动物不同,我们天生没有性欲和繁衍的能力,我们伟大的母亲在洪荒中创造出我们,她用伟大的智慧研发出[母体子宫]。这个装置十分巨大,占据了亚特兰蒂斯一半的空间,其中包括了胚胎中心,脐带营养所,子宫保护篮和基因研发改造基地。其中最重要的是基因研究改造基地,我们所有的性格,思维,习惯都是由此而来。至今还没有人能研究出来当时的母亲是如何凭一己之力创造出我们,并且赋予我们每一个人不同的特质……”

为我启蒙开智的老师看起来年龄跟我一般大,实则比我和兄弟加起来的年龄还要大上一轮。正是[母亲]让我们得以相遇相识相知。她本应像我们一样不老不死,直到一场大火将她吞灭。

 

“陆,这是什么。”当时我正在思考如何重新组织一批人重新勘测地理变化,发现新的物理定律。闻声便转过头去,是那个尚还天性稚嫩的女孩在叫我,她叫嗣,是一个可爱的女孩。

“它可清澈对不对。”我上前,发现她正在用手抚摸地表形成的一种透明液体。我皱眉制止了她的不理智行为,转而从简易行囊里面掏出一个玻璃棒插进去左右摆动,透明液体随着我摆动的痕迹近乎无阻力地分流而行,涓涓潺潺,形成细小的曲线纹路。玻璃棒显示的成分十分普通,我深表怀疑。

“它可真漂亮对不对。我也想玩!”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,只是把玻璃棒交给了她。然后站起身望向四周。四周近乎一片荒芜,寥寥剩下几棵树,也都枯枝败叶,结着不分明的红色物体。暂缺地磁场保护的地表被小型陨星砸地坑坑洼洼,冲击的巨坑里流淌着清澈液体,液体四周有稀廖植被,几只梅花鹿围绕着饮用。

我们的家园从未有过液体,唯一的液体便是维持体力的营养液。

“去把郑叫来。”

 

“要不就叫它水吧。”嗣期待地看着我。

什么?为什么突然要用老师的名字命名?

“你不觉得它清澈如镜,柔如绸缎,却坚如石吗?分明是一种液体,轻轻一划便分了流,却硬生生地凿出了坑。不就是跟我们老师一样吗?”

我叹了一口气对她解释道,“水本就是绸缎的一种,柔软顺滑,却又坚硬不催,刀枪不入,是最上等最珍贵的布料,我还只在书本见过。等你再长个十几岁,大概就能学到了。”

“哼,你真无趣!你真的跟伍是同一个人吗?”

怎么又突然提到我的兄弟?

嗣站起身,鼓起腮帮,瞪大眼睛看着我,“你不知道伍喜欢水吗?”然后转身跑开了。

我的兄弟喜欢水?嗣从不说谎,她的敏锐也是众人中数一数二。那大概是喜欢吧,我对水充满敬意和赞赏,想来我的兄弟也应如此。便是这样的喜欢?

我还在沉思,科学家郑走了过来。

“陆,你叫我?”

“仕在哪里?”

“她在屋里学习催眠,很安全。”

“嗯。郑,你带一队人四处采集些样本研究一下。”

“是。”

郑跟我一般大,同拜于水的门下。我隐约记得五百年前他也曾喜欢过一个人,然后他和他的姐妹将他喜欢的那个人和她的兄弟接来同住,也算卿卿暮暮恩恩爱爱过了两百年。后来呢?好像是喜欢的人变了心爱上了其他人,也便不了了之。

我的兄弟呢?如果他真的喜欢水,便也可将她接来同住。我和他本就是一个人,他喜欢我也便喜欢。也为何将我瞒在鼓里,他人都知道了而我却一无所知。

“陆?陆?”

“嗯?怎么了?”

“没什么,我看你还在想事情,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?”

我沉吟片刻,“仓库应该还有一些用于替换的防护服。去换上吧,小心为上。”

“是。”

 

我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山头上抬头望去。它正静卧着,暗红金属色的外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几块金属的缝隙间不断向外渗透着什么。

清澈。闪光。

我命名叫水。

 

[3]

我的兄弟在三年后终于回来了。

同时带回的还有疾病。

据随队医师说,当时亚特兰蒂斯断垣残壁,杂草横生。三头乌鸦栖息在渐熄的火焰上,浓烟滚滚。几个队员在搜索中不慎划破防护服,烟雾灰烬前赴后继地舔舐着些微流血的伤口。

这不是什么大事,平时也根本不会被重视,因为从来不存在感染的可能。

就是在那时,病毒随着血液循环进入五脏六腑,后果是细胞开始出现衰老死亡,新生的细胞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跟不上老化的速度。那几个受伤的队员脸上出现了皱纹。

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两年之后了,搜索任务也渐趋尾声,于是便赶紧收队回来。

疾病和恐惧也被一并带回。

 

并不是所有人都欢迎他们。我能感受到背后的那些指指点点,会议上其他人要求将那些人关闭起来隔离监测。这是正确的,我默默告诫自己,这是符合切实利益的,看着那几张空着的椅子,点了点头。

 

幸运的是我的兄弟并无大碍,一年后被放了出来,作为指挥官,也没受到什么重大处罚。只不过又过了两年,我们两双双被撤了职。也无所谓了,被撤职前我所有的都交代完毕,郑是一个稳重有胆识的年轻人,我很放心交给他。

那天正在下雨。它的外壳变成绮丽的绯红色,巨大的水流从各个缝隙间涌出,像莲花一般盛开,半数的土壤都被浸没,绿意缭绕,娇弱的鲜花含苞欲放。

幸好伞在早些时候被研发出来,不然我也不敢在它的雨水下静静离开。

 

那一年,我3043岁。

 

[4]

我,3043岁了。

在众人中,这年龄不算稚嫩,也不过于老庸,是属于沉稳令人信服倚仗的年龄。而我担任指挥官一职也有数百年,大大小小的场面算见过不少。

可接下来的十年是自我有智以来最黑暗混沌的十年。

被感染的人出现不同程度的衰老,同时他们的发育也较我们而言有了质的飞跃,他们更加暴力强大,无坚不摧。他们更加具有好胜心,权欲力,在积极的方面而言,生性寡淡无欲的我们较其弱小不止一点半点。

最重要,最颠覆的一点是,他们具有的生育的权利和驭火的能力。

伴着暴力而来的还有流血,伴随流血的是名为衰老的病毒的急剧扩散。

 

“你怎么又不喝了?”我的兄弟中指敲了敲桌面,嘴里还叼着袋装的营养液。就像回到从前我们一同指挥的时候,只是当时我们敲击的是钛金桌,是虚拟屏,而不是现在这张普通的木桌。

“最近总在想很多事,没什么胃口。”我敲了敲桌面,问他也是问自己“你说,衰老会导致生育吗,我看了两种病毒的排列组合完全不一样,变异会这么巧合吗?”

“我也不懂这个,从来就没那么多巧合不是吗,我带回了当时侵入血液的病毒原液,希望郑能找出答案。不过那也跟我们没关系了,明天我出去找找有没有活干,家里的营养液快不多了。”

“你把我的这份喝了吧,反正我胃口小,也花不了多少力气。”

 

母亲创造我们的时候,赋予我们每一个人不同的性格和思维,也为我们安排好将来的道路。我和我的兄弟被赋予[领导]的能力和[坚持不懈]的精神,我们也很好地践行了我们的职责,教习授礼,身体力行,了解每个兄弟姐妹的特性指挥安排他们在各自的岗位,除此以外我们理智淡漠,无欲无求。

我从来不懂为什么他们放荡不羁,冥顽不灵,争强好胜,野心勃勃。他们烧杀抢掠,烧死自己曾经的同伴或是将其感染,抢夺他们的营养液与安安本本的职位和生活。

我从来不懂……

我捂住自己的嘴巴,不让自己尖叫出声,即使早已涕泗交横,恐惧使我的头脑以一种绝望的清醒运作,我努力缩着自己的身体希望在断垣下变得更加弱不起眼。

我安慰自己,我只是想出来找份工作……我不是力量型的人才……

可是女生尖锐的爆破声依旧在耳畔不停回荡,牵引着后脑一块神经鼓鼓作响。

“求你!求你!”原本那应该是甜美可人的声音,应该在正午绿荫斑驳的碎光下风响银铃叮咚。不应该狂暴地卷成飓风,绝望愤怒地嘶吼咆哮,“求你!不要杀我!子!”

我不用探头也知道为首者是谁。我也曾与他朝夕相处。八年前他与我的兄弟一起随队指挥,是我曾经的副官,嗣的兄弟——子。

他曾是最得力的副将,也会是最危险的敌人。恐惧和绝望的火种早已埋下,他伸手便点燃了它。

他杀死了自己的姐妹,杀死一半的自己。从此不着衣袍,不忆过往。硝烟在哪,他便去哪。

 

我看着嗣的尸体哀悼着。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同袍的尸体,以前从来没有病毒侵害我们,火焰我们也敬重待之,所以我们不会死或者不会留下尸体。原来我们真正死去的样子和我们鄙夷的低等生物也未有什么差别。

 

火燃烧着房屋,灰窜至天际。我四处瞭望脱掉衣鞋丢进火坑,小心翼翼地避免划伤推搡。身边是哀求和狂笑,火焰将一切变成自己的狂欢。
我逃回家。

我的兄弟诧异地看着我。

他连忙拉我上楼,顾不得给我找衣服,眼光上下扫动看我是否流血受伤。他用力地握住我的肩头,“他们找到你了?”

我流泪摇摇头。

“没关系没关系你别怕你别怕。”

他唤出家养机器人——低端配种的我们。他用力砸毁其中一个,又从衣柜中找出我的衣服给其中一个换上。你瞧瞧他们长得多像一个人。

我坐在床头,泪流满面,我知道我的兄弟——另一个我他在干些什么。

我不想阻止。因为我想活。

我知道他也想活。

     

他沉默地站着衣柜前看着,我对着他沉默的肩膀看着。他低头从暗柜中掏出一个纸盒,又从里面掏出一件长裙。那裙子飘逸华美,在光照下熠熠生辉,一针一线都在光照下流淌,涓涓潺潺地在腰部交汇成细小的波纹。

水是绸缎的一种,柔软顺滑,却又坚硬不催,刀枪不入,是最上等最珍贵的布料。只要穿上它,便不会流血受伤。

我的老师水曾经有那么一件。在她死后,我的兄弟拥有了它。

 

“穿上它。”

 

他们找上门的时候天才蒙蒙亮,整个世界笼罩着一种奇异的蓝色中,连红色的它也不例外,竟变得惹人怜爱起来。

我穿着水,倚在家门口,冷眼端着。肩头还留着青紫,远远一看便像是没穿衣服一样。

真是讽刺啊。曾经我们都披着文明的外衣,直到野兽的欲望撕裂了它。只要不穿衣服,我和他们就是一样的,一样的野心勃勃,一样的流血便会死亡。

他们却对我和伍一模一样的脸庞视而不见,只认准那穿着代表身份的衣服的机器人便是我。衣服曾是智慧的象征,将我们区别于低端生物。

但衣服不是我。

 

他们——那群不着寸缕的人,架着我的兄弟将他送上火刑架。

而我在他们——那群不着寸缕的人中间看着他。

我的兄弟神色淡淡,用目光示意我去。

 

我转头离开。没有哭,神色淡淡。

我走过燃起的硝烟,走过欢呼的人群,走过迁徙的鸟兽。水将爱情赋予了伍,而伍却自私地不愿与我共享,我们是一个人,我们应该共享,但伍将机会赐予了我,我也自私地接受。

我们拥有相同的基因排列组合,但似乎他的情感总比我充盈一些。我见人都是可爱,美,帅气;他见人却是混合鲜花与水果的诱人芬芳,在夏日的晨露中闪耀出第一抹光,秋意拂面悄然过肩的第一缕微风。我见人都是喜欢,讨厌;他见人却分为爱,敬,友,厌,惧,鄙。

现在我感受到烈火开始持续不断地烧灼我的心,风猎猎作响,咆哮着嘶吼着,吸走我身体的某一块重要的地方,那里空荡荡的,风在喧嚣。

我知道另一个我已然逝去。

 

我知道我那不是心伤。

那是心在滴血。

我的兄弟,另一半的我死了,他的灵魂他的感情充盈了我。

 

我走过几轮四季的交替。到处都是浓烟和烈火,今天的我不小心踢到一本书。

红皮线装。

我翻开扉页。

上面用粗体字写道

这一切都是骗局!!!

都是红甲搞的鬼!!!

消灭红甲保护人类!!!

 

我抬头对着它微微笑,它正先前缓慢蠕动。

我是该问它这一切都是你捣的鬼?还是该笑它原来你的名字也这么难听。

但我都没有做。

我只是向它——哦,我该叫它红甲比了一个中指。

顺手将书丢进了烈火里,那才是它的归宿。

 

而真相?

重要吗?

 

[3]

我知道我在做梦,我有两千多年不曾做梦了。梦是小孩的权利。[母亲]当年将梦的权利赋予小孩时便宣称,小孩更为纯粹智慧,拥有解析未来祸福的能力,而随着年龄的增长,我们变得更加愚笨,逐渐失去这一恩典。

我做梦了,是梦吗也不一定。我梦见水正柔情地抚摸着我的脸庞,剪剪秋波含情脉脉地看着我,语气嗔怪。我有点毛骨悚然又有点兴致盎然,嗓音低哑诱惑。我们又贴在一块,她的两团绵软抵得我下身一阵火热,一阵情色的摩擦之后一块炽热的硬铁插进我的大腿根。

我彻底迷醉了,潮水将我包裹,我在暴风雨中握紧一个浮萍上下漂浮,电闪雷鸣骤风暴雨,一道惊雷将我贯穿,天地回归混沌。

“陆,醒醒。”而郑硬生生地用巴掌劈开那混沌。

在我3450岁时,我从昏睡中醒来。

3043岁时,我失去了生而为我的职位,上面说[母亲]选出更适宜的人选。3046岁时,我目睹了嗣在内一群子民的死亡,我的兄弟被送上火刑架,与此同时我向亚特兰蒂斯进发。3048岁时,我遇到郑和少数原始居民。3050岁时,我们决定找到一个隐蔽场所沉睡躲避最后的大追杀,我们将仅有的营养液留给郑,直到他发明出可供体力的营养液。

与我一同沉睡的有战士栗、煜,催眠师仕,数学家格,锻造师伊,未分化的学生清、明、秀、穆,还有几个不属于我指挥管理的原始居民。

伊打造的屏障的确坚硬,再加上格输入的干扰系统,我们最终躲过了最后的大追杀。世事无常,新人类在大肆屠杀我们之后,陆续攻下“海洋之心”“东方雷霆”,其后又陷入了百年的内斗,内斗尚未结束,膨胀的人口和紧缺的资源促使十字军七次东征,侵占了“森林之黎”。我们曾与三大家族和平相处数万年,没有纷争抢掠,彼此之间老死不相往来,那段珍贵的和平时光似乎早就在弹指间灰飞烟灭了。

而郑四处躲避无法及时有效获得原材料,我们比预计的苏醒时间要晚了四百年。

终于在我3450岁生日那天,我从昏睡中被唤醒。

我永远记得我睁眼的那个时刻,天地顺着眼睑逐渐舒展开,光斑一点点的聚拢出鲜艳的颜色。青山翠柏,一场静谧安然的雨正在落下。

 

“栗,你和煜去周遭侦查一下。格,伊你们再重新检查一下屏障。其他人在原地走动。郑,你跟我来下。”

“郑,拜托你的事查得怎么样。”

“嗯。抱歉,陆。最近打仗打得太严重,我的研究被严重搁置了。”很明显,他不擅伪装。那双眼睛躲闪得那么厉害,看得我都替他着急。我安慰性质的微笑道,顺着他的话往下“没关系。正好现在格也醒了,或许我们可以抓一个新人类来和原先的样本对照研究一下。”

“研究?”郑看着我,困惑不敢置信地看着我,他从来没活体解剖过。

我面无表情地回望,“为什么这么看着我。你没有听错。”

我看着无数兄弟姐妹成为尸体,也看着无数的兄弟姐妹被同化。人类的进化史就是一场载满鲜血和欲望的末世欢宴。

我不过是顺流而下罢了。

悲天悯人是郑优秀的品德,而我不是。

我被赋予的是坚持与领导。领导他们走向胜利,亦或者覆灭。

我抬头望向它。四百年它一点都不曾变过,就跟我们一样。

 

藤蔓缠绕着金属残骸形成一个拱门,两只肥硕的三眼乌鸦栖息其上;底部的岩石地微微隆起青苔含水,开出白嫩的花朵;四周新绿蔓延。

陆续有人来,周遭的空气都喧嚣拥挤起来。

“哇,看他们挤在一起的傻样子,在干嘛呢?”

“当年昆式机的残骸没人回收、长年累月长出现在这幅样子,一般的动物不敢来,只有三眼乌鸦成堆的聚集在这。新人类他们虽然会去吃其他动物,会唯独喜爱三眼乌鸦,相信三眼乌鸦能够带来指示。”

“指示?什么指示?”

栗刚问完话,郑迅速瞥了我一眼,用手指指了指天。

是它。它静静地卧着,吸盘收拢呈菊花状,裂缝之间也完美地衔接,两条须被风托起,舒缓地摇动着。

“我在外面的这几百年,发现他们逐渐不一样了。一开始主和派觉得我们新旧人类之间的战争全由它挑起,后来这样的声音逐渐消失……随着他们一代代地死去……遗传问题让他们逐渐失去看到它的能力,一百年大概会有两三个人出现返祖现象,重新具备这种能力,他们称为天选之人。而瘟疫,饥荒,他们需要情感的寄托。它成了信仰,而三眼乌鸦会告诉他们天选之人是谁,谁具备这种能力,谁就是这里的统治者。”

仕静默了一会儿拍手叫好,“有意思,我猜现在应该正在选举新一届的领导者?”

“事实上前两年就已经选出了,是个年轻人叫方瑜,他们应该是刚刚结束新一轮的会议。”

那他一定是不错的试验品。

“哦?那再好不过,我们去会会吧。”

“喂,等等。仕她真的是催眠师吗?为什么比栗还勇猛?”

“你别担心。仕,她很强。”

寻找适合的样本是我们此行的目的,我着实不相信郑的那副软心肠,于是带着仕和栗随其一同下山。仕的确勇猛,和她已死的兄弟一样,他们非常与众不同,明明是一样的基因排列顺序,却生性迥异,一文一武被分配到两个完全不同的职位。这也进一步证明了[母亲]的伟大,我们的研究人员至死都没有破译出其中的奥妙。

 

仕,她的确很强。转身的功夫就端着酒笑靥明媚地挽着一个帅小伙向我们走来。

“亲爱的,这就是我经常跟你提起的我的亲人。”

“你们好,我叫方瑜,经常听小仕提起你们。谢谢你们能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参加我们的婚礼。谢谢。”我挑眉看着方瑜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仕,轻轻捧起她的手焊上痴情一吻,“我发誓我会对你好一辈子。”本想对仕做一个赞叹的表情,却发现她也正深情对视着,这戏也未免做得太足些。

 

[2]

水再次入梦了。她纤长的手指在我的发间穿梭,那双黑曜石般深邃幽暗的瞳孔里藏匿星光,“你又乱叫了。”

“求求您放过我。”我痛苦地沉吟。

“你在说什么呢,伍。”

“您知道,我不是。”

四百年。我足足有四百年可以用来思考,没有繁芜冗长的杂事烦扰,只是专注地反思审视猜想。先前我一直觉得伍是为我而死,他悲壮的身影一直摇晃在我眼前迟迟不去,现在我内心却动摇了,因为仕,因为禄,还因为水。

太多的疑点,我们当时是否真的走投无路,而他呢,我的兄弟,他到底又是否是万念俱灰一心赴死。

在无数的幻境梦魇中,我只有一次梦见我的兄弟。他身上拉我站起,背后还驮着一整块空虚混沌的土地,我用力劈凿,不断有石块尘埃掉落在脚下黑暗的渊面。随着最后一个石块掉落发出空荡的回响,上面依旧是一片空虚混沌,无穷的漆黑之中,纵然伸手触碰,也徒然一片虚无。伍开始痛苦的呻吟,一块尖刺云从腰际间斜刺穿,滚烫黏稠的血液汹涌而出的那一瞬间便凝结,骤风碾过,空气向两侧溢流。意识重新清醒的时刻,梦境也变得瑰丽起来,天际与山峦连接成流畅的弧,火烧云流转如洪流,翠绿欲滴的藤蔓低垂,尾端结着一颗流光溢彩的金苹果,被植被所包围的是一汪碧水,渊面澄澈古静宛如一块精心打磨抛光的孔雀石。

那是我第一次梦见水。

从此以后,伍再未入梦。

禄,仕的兄弟,并非死于那场屠杀。在那个死亡尚未到来的年代,我们唯怕真火。一个感情细腻想象浪漫的武士总是自溺于诗意的自由,陷入两难,最后他丢下拳套,在研究所用火证明自己。可又是在证明什么?

仕死了。那个我从小带大的女孩也是自刎,在我面前,血溅三丈,染红了天。狰狞的伤口在尚未愈合之前就被病毒前赴后继地涌入,随着血液运转,逐渐地粘结成蛛网,最后附在还在鲜活跳动的心脏不断的挤压紧缩。

“你从来,都不懂爱情。我从小就跟着你长大,你一直都在照顾我,可是难道你要一直照顾我到永远吗!放过我吧!陆!你总是让我窒息!”那个女孩哭了。在我面前。我从未惹她哭过。她的脸犹如青瓷釉底在有氧细菌下龟裂出一道道细小的伤痕,最后扯出的笑混着泪水,那张脸彻底模糊了。

“你又头疼了。”水轻轻按压我的太阳穴,“是有什么烦心事吗。”

“你说,仕为什么要那样对我,我对她还不够好吗。”

水嗤笑一声,“小孩子的青春期而已,被情感支配了头脑,总以为爱情就是生命的全部意义。永生哪是这么简单的事。”

 

一包营养液砸在了面前,把我砸醒,栗正揪着郑的后颈,而郑脑袋怂着完全不反抗,倒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,与印象中那个总是据理力争的样子完全不同,有些引人发笑。

“怎么回事。”

“怎么回事,我也想问问这个伟大的科学家。”栗狞笑着使劲摇晃郑的脖子,“陆,你知道我看到什么吗?这个蛊惑人心的骗子一直口口声声称自己配制出的原液。可是这原液竟是竟是……”栗的嘴唇开始震颤,接着双手也跟着剧烈地抖动,浑身颤抖着像是雨中飘零的落叶,那双明亮的双眸染上恐惧的色彩,喉咙深处开始无意识地发出呜咽,“竟是红甲的体液……”

“你该为仕的死负责。如果不是你……”冷静下来的战士将瘦弱的科学家丢置地上,挥舞着拳头准备惩罚。

“栗你出去候着吧,我来审判。”

 

郑还趴卧在地上久久不动,我也不着急催他,便绕着洞口四处走走。方瑜被我杀死之后,三眼乌鸦传来神谕,能够看见它的我成为新一代的领导者,颇为讽刺的是在此之后他们就好像忘却了方瑜,哪怕是路过解剖实验室也认不出躺着那的人是谁,名字对于他们来说似乎只是一种身份的象征,没了也就不重要了。

因为样貌年龄的问题,我总是生怕夜长梦多,一边领导那群新人类,一边利用职务之便,秘密转移[亚特兰蒂斯]的仪器与资料,十五年之后假死宣告退位。

“说起来,我当初问你拜托的事情你调查的怎么样。你说没进展,我也能理解,毕竟我们的研究最少也是六百年才会有所突破。”我站在洞口眺望,搬来的这块地方仕一定会喜欢,久无人烟,既不显荒芜,也非死寂,诚然有种超脱世俗的美。树影婆娑,偶尔会响起几声渺远空灵的啼唤,绵长悱恻,似是情人枕边的呢喃细语。“我原谅你了。”

“并非原谅你的谎言,那是你的选择,我不会去横加干涉。”我慢慢走近他,“我原谅你的悲天悯人。你总是被丰富的情感所左右,悲悯那些光阴短暂的人类,我理解并且宽容。现在不一样了,你威胁到他们了,我们的兄弟姐妹,你让他们感觉不安。”

“所以,告诉我吧。”

“告诉我,我想要的真相是什么。”

 

“我不能说。”郑看着我,那双眼睛悲悯地看着我。他不是在悲悯那些新人类,是在悲悯我,我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那种哀伤无声绝望的爱意,那双眼睛仿佛勘破红尘,穿越层层叠叠的迷雾看着我。我好像有点记起他当初喜欢的人是谁了。

他哭了,这是我第三次见人落泪,那垂下的泪如此地滚烫而有重量,那是神爱世人。

然后,新神死了。

[1]

新神死后数百年,格联系到了我。

“研究已经收尾了。”他的光影成像在空中接触不良地晃动着,“信号不好,过来细说。”

当我赶到的时候,他正聚精会神地观看光屏,光屏上正在演示一场模拟试验,投射进的纳米细胞进入血液后准确附着在癌变细胞上,携带的抗体逐渐溶解表面蛋白质,释放干扰物,重新加入DNA序列整合编码。

“新药物?”我不禁出声问道。

“差不多,也可以说是真相。”格直起身,示意我跟他过去,纳米附着在他身上形成完美贴合的科研服,他总是比我们快上一步。“你来看看有什么不同。”工作台上有三个显微镜,每个安放了一个脑切片标本,可惜这不是我专长的领域,奈何我如何细致的观察都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。

“当初你把郑的笔记给我,我研究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结果。后来我翻出他之前研究对抗衰老细胞的研究。”格点开光屏,上面显示的还是刚刚那场试验,只不过模拟的最后试验失败了,序列未能整合成令人满足的结果,反而破坏了这个细胞,死掉的细胞很快堆砌在一起,接着……

他们分解了,具有自我意识地重新组合……

“可以说前三百年,郑都是在做无用功。后来,内战爆发,瘟疫肆虐,郑为了拯救这些新人类,就开始着手研究癌细胞的对抗,向一些患者注射试验药物,接着你刚刚看到的那些。”

“恕我无知,我并没有看懂这意味什么,细胞重新复活?他们恢复了永生?”

“不,不是这个意思。【牟尼拉斯】你知道吗?一个著名的数学理论,意思就是宇宙是由简单物质构成的。”他挥手调出了三个脑部成像,“第一个是方瑜的,第二个是立刻冰封的仕,第三个你猜猜是谁?”

“元老。”我微微皱起眉,实验室的空气有点干燥令人不适。

“没错,我在郑的资料中意外获得火的脑部切片。他们是[母亲]的第一批孩子,在相差数万年之后新一批的子嗣才重新诞生。可以说没有谁的大脑可以跟五大元老比,甚至是母亲。如果我计算无误的话,他们也没有兄弟姐妹,因为他们是双性人。对于这个时代来说他们应该是进化的结果。”接着,他语锋一转,“但是其实他们是退化的产物。”

“我有一个不负责任的假设,只有这样假设整个结论才合情合理。宇宙始于一个奇点,不断的爆炸产生了丰富的物质,但并非取之无禁,要想养活更多的生物,那么一个生物就要足够小,最好小到只有1,0两个简单的数字。

按照这个理论,五大元老他们太’大’了,置于四维之上,信息过载导致整个宇宙无法正常运行。于是我们便诞生了,取代了那四个长老的位置。我们处于3.5次元,更加简单,我们能看到时间,但无法凌驾于时间之上。但是还不够,母亲厌倦了。于是新人类诞生了,即便他们从不克制生育,行为表达更加放荡,但信息存量却比我们锐减。

我想,接下来还会有所突变,他们会变得二维,同时人类的情感会更加丰富和肤浅,他们将不再会反思,爱便上,恨便杀,擦擦屁股便走人,每一个混沌的行为中都蕴含着有序,按照1,0指示进行下一步任务。

最后,人类变成一个简单的点。

这是我们的起点,也是我们的终点。”

格神色平淡,一板一眼地陈述一个看似荒诞不经的事实。我太了解他了,他的理智远在我之上。

正是基于这点认识让我有种窒息感。我想到了伍,想到了水,还有很多人。最后想到了郑,我一直赞叹钦佩他的慈悲心,而他的坚韧同样令我折服,当初的他到底是如何忍受着真相的煎熬,制作着一包又一包的营养液。他的眼泪如此纯粹,落得令人心碎。

我哑声自问道,“那么是基于什么假设。”

“我们的社会神经科学实验都是无用的,这一切的原因都是母亲无聊创造的喜剧栏目,于是我们成为人类。”

这就是真相。

[0]

而它,是母亲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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